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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Chapter 7

  當偵探,遇到舊識,百分之百是惡夢開始。


  宅子裏偏僻的小花園內,老者手裏拎著一個籃子,籃中裝滿了紙錢。他一路走一路喃念著什麼,一邊抓起紙錢往空中撒去。成片成片的紙錢落下,像是下了雪一樣。

  直到撒完最後一張,他站在原地抬起頭看著空中,明明是月明星稀的夜晚,卻透著一股哀怨氣息。

  良久之後,他低下頭,伸手抹了抹眼角,拎著空籃子轉過身,步伐有些踉蹌地離開,與白天相比,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幾歲。

  走到後院,他來到一扇門前,也不進去,只是站在門口看,直到發現門上的銅鎖有被動過的痕跡,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。

  他哆嗦地伸出手,剛碰到鎖,鎖就從門上掉了下來。

  一聲無聲的尖叫之後,老者整個表情都猙獰起來。他抬起頭四下看了看,漆黑的夜色中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,他咬著牙快步轉身離開。

  只是當他急匆匆地回到正廳時,桌上放著的一盞燈不知道什麼時候亮了起來,他有些疑惑,然後突然發現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個人。他嚇了一跳,但是很快冷靜下來。

  「你是誰?怎麼會在這裏?」

  多年來都沒有人造訪這座村子,除了最近回來的雲初陽和沈川、陸絢,現在突然又來了一個陌生人,讓老者的疑惑大過驚訝。

  蒙矓的光線中,男人高大的身材在牆上投下陰影,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給人十足的壓迫感。他微微一笑,「我來找人。」

  老者皺眉,「找誰?」

  「雲初陽。」

  臉色一變,老者馬上厲聲回答,「這裏沒有這個人!」

  男人揚起嘴角,眼中是冷冷的笑意,「是啊。但本來是有的,可你卻把他給賣了。」

  「啪」地一聲,籃子從老者手上掉了下來,雪白的鬍鬚也隨著他的身體微微顫抖,「我們這裏不歡迎外人,請你馬上離開!」

  像是沒聽到一樣,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打量四周,滿臉的諷刺,「不歡迎外人?可是前幾天這裏才來了幾個外人吧?」

  「你到底要幹什麼?!」老者終於忍不住低吼。

  「我說過,我來找雲初陽。」男人依舊平靜地回答。

  「我說了他不在這裏!」

  「對啊。」男人點頭,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一邊朝老者走了過去,一邊說:「因為你把他給賣了,用他換來從別人身上吸取精氣以維持長生的方法,把村子裏的人一個個吸幹——」

  往日的秘密被揭開,一瞬間,老者像是被撕掉了面具,表情變得猙獰,原本看起來年輕的臉也變得像是粗糙的樹紋一樣,糾結的皺紋從眼角和嘴邊延伸開來。

  的確,如眼前人所說,他能活到今天,完全是靠從村人身上吸取精氣。人的生命終有盡頭,體內精氣耗盡,也就是人將死之時,但是他想活下去,很想。他的祖先是皇室宗親,家族龐大,從小他便是錦衣華服、衣食無憂,生活在紙醉金迷中,對權利和金錢的欲望隨著年齡一點點的增長,知道人生再快樂,也不過短短數十載,所有的榮華富貴總有一天要舍去。

  他不甘心,於是開始潛心修真,來到這深山之中,鑽研長生之道。

  可如今他已是垂暮之年,才終於發現所謂的「長生」不過是一個假像。村子裏的人一個個死去,靈魂卻仍然盤踞在這裏,總有一天他也會死,然後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。

  「你是誰?到底是誰?」

  「放心,我不會殺你。」

  男人站到老者面前,後者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,整個身體瑟瑟發抖。

  「你的大限快到了,如果不想痛苦,我勸你自我了結比較好。」

  「你!」這是赤裸裸的詛咒!老者渾身都在顫抖,像是風中的樹枝,臉上一片死灰,「你胡說什麼!」

  男人冷笑幾聲,看著外貌和年齡不符的老人,像是在看一個又幹又癟的小丑一樣,「我說什麼,你應該很清楚。」說完,他突然伸手掐住老者的脖子。

  「啊!你、你——」老者慌忙掙扎,想扳開他的手,但是無論怎麼用力,男人就是紋絲不動。

  「看看你現在的樣子。」男人微微眯起眼,滿臉鄙夷,「用別人的命來讓自己活下去,結果變成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!」

  老者嘴裏發不出聲音,只是扯著他的手,腳尖一點一點離開地面,鼻息急促,像是條垂死的魚,臉色也漸漸發青。

  男人看著他,臉上沒有任何同情,就在老者開始翻白眼的時候,他才鬆開手,同時在老人的手臂上拍了一下。

  老者倒在地上,大口喘氣,捂著脖子痛苦的乾咳。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這種離死只差一步的感覺了?!

  等他回過神,那個陌生男人已經不見了,四周一片漆黑,沒有半點有人來過的感覺,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陣陣刺痛不斷提醒著他,他肯定會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。

  但是想到男人剛才說過的話,他沒辦法再聽天由命下去了。他不想死,努力了這麼久,他絕不能讓自己到最後只得到一場空。他是真的想活下去,所以——

  咬了咬牙,老者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。



  陸絢打了個哆嗦,猛然驚醒。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,樹葉打在玻璃上,沙沙作響。他赤裸的躺在床上,只有下半身蓋了被子,身體涼得不象話。

  桌上的煤油燈已經滅了,但是月正當空,整個房間被月光照得明亮。他翻了個身,把被子拉到身上,身體慢慢暖和起來,人卻再也沒有睡意。

  他不知道沈川走了之後他又睡了多久,感覺好像沒多久,只不過閉了一下眼,片刻的工夫而已,但心裏的不安卻逐漸擴大。

  他知道這地方有些怪,不過因為是雲初陽帶他過來的,所以他並不想猜忌什麼。只是他的目的原本很明確,現在,卻有些不清楚了。

  歎了口氣,陸絢從床上坐起來,身上好幾個地方還是又酸又疼,他不禁感歎自己老了。

  只是想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,又不知道等自己真的老到不能動的那一天會是什麼樣子。

  穿上衣服之後,他走到視窗看了一眼窗外,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,夾雜著一股涼意,讓人瞬間清醒不少。

  那一刻,一直仿徨的事似乎有了結果。

  想了想,他伸手關上窗,轉身出了房間。

  來到外面,陸絢在宅子裏漫無目的地走著。他看透了這裏,房子雖然多,但是人卻少得像稀有動物,想遇到個活人也只能靠運氣,別說雲初陽,連沈川都不見人影——他是死到哪里去了啊?

  走了半天沒見到一個人,正在心裏腹誹的時候,他發現自己好像走到一個奇怪的地方——宅子的後面。

  成片的樹林在月光下呈現墨藍色,還有一條河,河邊站著一個人,河面上飄浮著一層水氣,乍看之下絕對是讓人望而卻步的畫面。

  不過他沒有走,不是他膽大包天,而是因為他看出那個人是雲初陽。

  雲初陽似乎也發現有人來了,緩緩轉過身。

  陸絢沒說話,踩著濕潤的泥土朝他走了過去。「你怎麼在這裏?」

  雲初陽淡淡一笑,月光照在他臉上,使清秀的臉龐更加瑩潤,「睡不著,就出來走走。」

  「也不怕掉到河裏去!」陸絢半開玩笑地說。雖然今晚月亮很亮,但是雲初陽又看不見,一個人在河邊晃怎麼說都很危險。

  「嗯,」雲初陽竟然點了一下頭,「剛才差點踩進河裏。」

  陸絢一低頭,果然,雲初陽的褲子濕了一段,正好到膝蓋的位置。

  「你搞什麼啊!」他皺著眉,伸手拉住雲初陽的手臂,「走吧,回去換衣服,你還想在這裏自然風乾啊?」

  「不用。」雲初陽搖了一下頭,「陪我在這裏聊一會兒吧。」

  他的樣子讓陸絢覺得有些奇怪,但雲初陽只是沒有任何表情地望回河面。

  鬆開手,陸絢站到他身邊,知道有些事總是要說清楚的。

  只是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,只是靜靜地望著平靜的河面,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水草腐爛的氣味,沒來由的讓陸絢突然想抽煙,就在他要翻找口袋的時候,雲初陽終於出聲。

  「你看到那棵樹了?」

  他稍稍一楞,然後點點頭,從口袋裏摸出一包只剩一根煙的煙盒,抽出來放到嘴邊,「嗯。」雖然只是在夢裏。

  雲初陽嘴角揚起一抹苦笑,沉默了一會兒才說:「你在樹下看到的人,基本上都是已經死了,或者是將要死的人。」

  嘴邊的煙不知不覺掉了下來,陸絢怔怔地看著他,「……什麼?」

  雲初陽沒有回答,也沒有理會陸絢的訝異,逕自往河邊走了兩步。

  身後的陸絢想了想,跟了上去。

  月光映在河面上,泛著冷清的白,也襯得這人煙稀少的村子更加孤寂。陸絢低下頭,看著河面上的水波越來越大,迷蒙的水氣像是匯成了什麼圖案一樣——

  「看到了嗎?」雲初陽問。

  陸絢知道這是雲初陽最基本的能力,但是仍然搖頭,「沒有。」

  沒說話,雲初陽繼續看著河面,幾秒鐘後又問了一遍。「看到什麼了?」

  這次,陸絢擰起眉,他真的看到了。

  「一棵樹……」跟他夢裏的那棵很像,但是又不太一樣。這棵樹更大一些,滿樹的紅色葉子,還有碩大的果實——

  「還想看到什麼,就繼續想下去吧。」雲初陽說,「你會知道自己想要的。」

  陸絢覺得這像是個實現夢想的遊戲,但是思緒卻不受控制起來。雲初陽說他想要看到什麼就自己想,但是他發現眼前漸漸浮現的東西,完全不是他想要的,像是那個夢一樣,鋪天蓋地的血腥遮蔽了他的雙眼,他在血腥的夾縫中,看到被撕掉翅膀的祁少武倒在血泊裏——

  瞳孔瞬間放大,陸絢整個人抽搐了一下,當他想朝祁少武伸出手的時候,場景突然變了。

  成片的血紅變成白色,漫天的大雪中,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樹下——

  他突然濕了眼眶,只因他看到那個人走到樹下,朝男孩伸出手。

  那個漫天大雪的日子,直到今天還異常真實地留在他心裏,仿佛除了那天,他的記憶裏再也沒有其他的事。

  然後,他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歡愉的奔跑著,那種幸福感到現在都還能感覺得到。突然他跌倒了,趴在地上不起來,淚水在眼眶裏打轉,想哭,但是似乎又知道自己不能哭。

  陸絢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小時候的自己面前,他想朝自己伸出手,但是另一個男人從他身後走過來,穿過了他的身體,把趴在地上的小陸絢抱了起來。

  這個畫面,他的記憶中並沒有,那像是一塊缺失的記憶,他唯一記得關於那個人的,只有他在雪天中向他伸出手的畫面而已。

  男人像是慈祥的父親一樣抱著小陸絢,伸出手用指尖溫柔地幫他擦掉眼淚,陸絢耳邊依稀能聽見他們的笑聲。他閉上眼,耳邊充斥著笑聲,還有男人一遍一遍叫著他名字的聲音——

  小絢,你要快點長大——

  要不要永遠跟我在一起?

  然後,他聽到小時候的自己說:「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——」

  原來,誓言是他自己給自己的。

  「陸絢?陸絢!」

  陸絢猛然睜眼,眼前的影像完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雲初陽擔憂的臉。

  「你沒事吧?」

  擦了擦眼角,陸絢搖頭,「我看到的是什麼?」

  「我不知道,也許是你以前的記憶,也許是將來會發生的事,但那些到底是什麼,只有你自己清楚。」雲初陽說著,歎了口氣,「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。我,應該向你道歉——」

  陸絢不明所以地皺眉。

  原本雲初陽還想說些什麼,但是終究不知道要如何開口,最後笑著搖了搖頭。「算了,不說那些了。」

  陸絢看了他一會兒,突然道:「有件事我想問你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為什麼我死不了?你能告訴我嗎?」

  雲初陽頓了一下,然後別過頭看著陸絢,像是聽到什麼可怕的事一樣。

  他的表情讓陸絢更加懷疑,「你知道是不是?你知道什麼?!告訴我!」

  沒有說話,雲初陽像是在考慮,但是最後他還是搖了兩下頭,「有些事,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好,你就當作自己不知道,不要想那麼多了。」

  「你認識沈川嗎?」陸絢又問。

  雲初陽並不驚訝他會這樣問,「不記得了,這次,是真的不記得。而且世界上相似的人太多,哪怕長得一模一樣,也不見得就是同一個人。」

  他的話正中要害,陸絢沉默不語,眉頭擰得像打了結。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問雲初陽這個問題,也許是在無意中把雲初陽當成了答案的揭曉者,但雲初陽明明從來都不想這樣。

  「抱歉,我——」陸絢話說到一半,雲初陽就打斷了他。

  「明天你們就回去吧。」

  「我們?那你呢?」

  雲初陽沒馬上回答,沉默了一會才笑說:「我還有事,不走了。就算走,也無處可去——」

  「我——」陸絢剛要開口,雲初陽又對他搖了搖頭,伸手在半空中摸索,像是要碰他。

  陸絢沒有動,讓雲初陽冰冷的手覆上他的臉,然後一點一點的移到他的右眼上。

  片刻之後,雲初陽才放下了手,莫名其妙冒出一句,「想解脫的話,或許和我一樣變成瞎子會好一些吧。」

  陸絢皺眉,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,想問,但是看著雲初陽突然又問不出口。

  「很晚了,睡吧。」雲初陽輕輕說。

  想了想,陸絢說:「我送你。」然後想拉住他的手,但是雲初陽搖了搖頭,自己轉身慢慢的走了。

  只是走沒幾步,他就低下頭開始一陣劇烈的重咳。

  就在陸絢忍不住想要過去拍他背的時候,雲初陽突然又說了一句,「不要接近那棵樹。」

  他不知道「那棵樹」指的到底是什麼,是他夢裏的那棵,還是別有其他。

  這時走了幾十步遠的雲初陽突然又停住,在陸絢以為他還要說什麼的時候,他又繼續邁開步伐,陸絢看著他的背影,那種感覺,跟當初祁少武走的時候一樣。

  等再也看不見雲初陽後,陸絢又站在河邊半晌,最後彎腰撿起一顆石頭,狠狠扔到河裏。

  操!一個一個都這樣——



  人有時候憂鬱起來,似乎就停不下來了。在河邊吹了半天的風,月亮已經跑到天的另一頭,連天邊都泛白了,河面上的水氣也已散去不少,河水竟然是極深的藍色,像是海一樣,看久了會讓人從心底升起恐懼。

  等回宅子的時候,陸絢覺得自己的腦子非但沒有清醒,反而更混沌了。從碰到雲初陽開始,一切都像是作夢一樣,夢境和現實他越來越分不清楚。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來,並不是後悔,只是他忍不住想,如果當時告訴關俊言雲初陽的事,會怎麼樣?

  上了樓,陸絢順著走廊一步一步走,腳下雖然鋪了地毯,卻仍然偶爾會有木頭被擠壓的聲音響起。

  偌大的宅子裏靜得嚇人,又沒有燈,如果不是白天走過,可能會連方向也分不清。

  只不過走了幾步之後,陸絢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跟著他一樣,這感覺他不是沒有過,此時卻格外清晰。

 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像是開窗的聲音,他靜靜站了一下,走到不遠處的一間房間門口。

  門是半掩著的,他緩緩推開門,一股涼風從房間裏吹了出來。

  只見那個叫小六的男人站在窗前,在黑暗中臉色更顯慘白,沒有綁起來的頭髮披散在肩上,發絲隨風偶爾飄動。

  平心而論,突然看到這個光景,不嚇得尖叫就已經不錯了。

  看著眼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男人,陸絢一言不發。

  聽到開門聲,小六轉過身,看到陸絢時笑了一下,靠在窗邊看著他問:「天都要亮了,怎麼還不去休息?」他臉上帶著笑,只是比起白天似乎多了點什麼。「有什麼需要嗎?吩咐小的一聲就行了——」

  陸絢眯起眼,看著眼前人,沉默了一會兒,忽然叫了一聲,「流火。」

  小六先是楞了一下,像是有點茫然,不過最後還是咧開嘴笑了出來。

  「終於還是被你認出來了,陸絢。」像是無可奈何一般,他伸出手開始擦拭臉頰,蒼白立即被抹去,像是蛻下一層皮,接著整張臉都改變了。

  死氣沉沉的蒼白臉孔變得生動,直到最後一層偽裝被卸下,回歸原本面目的流火露出善意的微笑。

  「虧我特地減了一個星期的肥,連褲子尺碼都小了一號。」

  陸絢擰起眉,語重心長地說:「就你那副德性,想要別人認不出來只能去整容。」

  「你的嘴巴比以前壞多了,真讓人欣慰。」流火笑著搖了搖頭,「整容是小事,但是被你認出來就是大事了。」

  在這裏碰到以前的舊識,絕對不可能是湊巧那麼簡單,陸絢心裏已經開始懷疑,但是表面上仍然無所謂的樣子。

  「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打工。」他聳聳肩,「你放心,我不會說出去的。」

  流火嘴角抽搐了兩下,雙手環在胸前瞪他,「我就說以前大家怎麼會覺得你是個冷情的傢伙呢?」

  大概是在外面待太久,皮也厚了吧。陸絢在心裏回答。「你一個人?」

  流火沒有說話,但是表情已經說明那是不可能的。

  一瞬間,陸絢有了不好的感覺,非常的不好。

  流火又說:「現在,你是選擇乖乖跟我走,還是要我把你打包帶走?」

  陸絢挑眉,「你倒是跟以前一樣,就只有嘴上說的最歡樂。」

  流火挑高眉,唇間輕輕吐出一個字,「手。」

  「呼」地一聲,陸絢的左手就像是火苗遇上酒精一樣,瞬間燃燒起來。

  嘖!陸絢一咬牙,握緊拳頭用力揮了兩下,甩掉火苗。手並沒有受傷,但是袖子被燒掉了半隻。

  惡劣地笑了笑,流火咧著嘴說:「這次要不要燒你的小弟弟?燒出個洞好方便你辦事。」

  流火的能力像是種惡作劇,他能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讓物體燒起來,說的明白一點就是他想燒哪里就燒哪里,但是燃燒的程度會因物體本身而異,材料越好,那他發揮的空間也越大。

  陸絢永遠記得他十幾歲的時候被流火燒光了身上的衣服,徹底裸奔了一次。雖然後來流火的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,但是仇恨的種子往往就是在幼年時埋下的,從那時候開始,兩個人就相互看對方不順眼。

  雖然男人的友情有一半是靠打出來的,但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交集,年少時的童趣也被殘酷的生活磨得連一點殘渣都沒有,他們最後只剩下活下去的念頭,再也裝不下別的了。

  「我不會跟你走。」陸絢說,「有本事你把我放倒,或者弄死扛回去。」

  流火噗哧一聲笑了,笑過之後,看著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。

  「我可不敢,把你弄死了,他怎麼捨得?」



  雲初陽一路摸索著進了房間,他的手指越來越僵硬,腳也開始不靈活,明明回來才幾天而已。

  他還剩下多久時間,能不能堅持到最後一秒?這些事他已經不想再想了。

  走沒幾步,腳下突然一個踉蹌,他沒有支撐住,整個人倒了下去,四肢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,很疼。

  他趴在地上沒有起來,突然開始恨這樣子的自己,像個廢物一樣。

  胸口一陣抽痛,他慢慢的從地上坐起來,剛想伸手去揉跌疼的膝蓋,另一隻手已經先一步覆了上去。

  溫熱的大手溫柔地揉著他的膝頭,一如那個時候——

  雲初陽瞬間紅了眼眶,連忙低下頭,努力止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。

  他終於還是來了。

  「很疼?」來人問了一句,語氣裏滿是愛惜。

  搖了搖頭,雲初陽不說話,任由他繼續,直到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之後,他才歎息一聲。

  明明等了那麼久,現在真的等到了,卻又如此的不真實。

  他跟關俊言,就像是水中和岸上的生物,永遠只能看著對方,而不能在一起。

  「你知道我會來找你,為什麼一直躲著我?」關俊言把他的頭按到自己胸口,讓他聽那仿佛是為他跳動的心跳。

  「我知道你會來……」閉上眼,近乎貪婪地嗅著屬於男人的氣息,感覺他的溫度,雲初陽知道,只有在這個男人身邊的時候,他才是最幸福的,像是真正活著一樣。他緊緊抓住關俊言的手臂,「我一直在等你,一等就等了十年。」他的命也沒幾個十年好過。

  「初陽……」關俊言緊緊抱著懷裏的人,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擁抱。

  「我想要你帶我走,明明知道結局是什麼,卻還是有這種妄想。我以為我可以跟自己賭一次,可是結果,一切真的都是命中註定。」

  「初陽,我愛你。」非常、非常愛。他什麼都沒有給過雲初陽,雲初陽卻一直在等他,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任何事。「我愛你,初陽——」

  雲初陽揚起嘴角,淚水緩緩從臉頰滑落,雙瞳沒有任何神彩,卻已經是他全部的感情。

  這個男人的擁抱,他已經等了十年,最後得到的只有現在的十幾分鐘。

  「我真的,很想解脫……」

  這副身體,破壞天道輪回的罪,永無止境的等一個人,他已經再也堅持不下去了。

  「初陽……」關俊言狠狠地緊抱懷中人。

  他唯一愛的人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,他們的命運,他早就知道,這種痛苦雲初陽已經承受了太久。

  雲初陽第一次見到關俊言的時候,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可以到這麼深的程度。

  那一年,小小的雲初陽碰到了關俊言,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轉折,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。

  年長他許多的關俊言幫他趕走了欺侮他的人,然後抱著他坐在牆角,他不停抽泣,像是小姑娘一樣,而關俊言從來不會安慰人,所以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要說什麼,最後說:「只要你不哭,我就一輩子跟你在一起,不讓人欺侮你!」

  於是他不哭了,看著眼前的高大男孩,淚水凝結在眼中,現在想起來,那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瞬間。

  雲初陽淚眼迷蒙的苦笑說:「我連個騙自己的機會都沒有,等待的希望對我來說不過是絕望。」已經失去光彩的雙眼因流下淚水又重新生動起來。「為什麼,會這麼愛你呢……」最後的一點感情,已經是他的一切,全都給了眼前這個男人。

  關俊言閉上眼,低頭吻住他。他想給情人最溫柔的吻,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愛,但是四唇相接的瞬間,仿佛像是點燃了什麼一樣,理智在那一刹那瓦解,愛意像是潮水一樣迅速氾濫,再也不能控制。

  他們激烈的親吻,連一秒的空隙都不願有。

  喘息間,雲初陽一遍一遍地喚著關俊言,他的男人的名字。同樣是男人,他從沒有想過自己該不該愛上關俊言,因為他的生命裏,除了他,再也沒有其他人。

  熱吻過後,在黑暗中,雲初陽靠在關俊言懷裏,兩人坐在地上,他握著關俊言的手,像以前一樣撫摸著他掌心的薔薇圖案,那些線條,就像是男人的掌紋一樣。

  頭靠在關俊言肩上,雲初陽覺得只要有這一天,以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  他從來沒有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懷抱,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愛人,現在終於有了,哪怕只是幾分鐘也已足夠。

  「我很久沒有這樣抱你了。」關俊言低頭在他耳邊輕輕摩挲。

  雲初陽輕笑,灼熱的氣息讓他稍稍別開頭,「癢——」

  「別動,讓我好好抱抱你。」收緊手臂抱著他,關俊言把頭埋進他頸間。

  雲初陽沒有動,但是又忍不住想哭。他也很想這樣一直下去,但是不行,在這個懷抱待得越久,他就越捨不得。

  「到底為什麼要躲我?」關俊言像是懲罰一樣,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,那是他們纏綿時經常有的動作。

  一切都是那麼讓人懷念,雲初陽強迫自己從這種絢麗的氣氛中抽身,然後對身前的人說:「可以了。」他低下頭,「我知道,森要你來殺我。」

  此話一出,關俊言整個人一僵,接著更加用力地抱住懷裏的人。

  「不會的!我不會的……」

  雲初陽笑著搖了搖頭,跪在關俊言面前,握住他的手,「我遲早要死,所以寧可死在你手裏——」

  「但是我不想。」關俊言打斷他,啞著聲音指控。「你不能這麼殘忍,留下我一個人——」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雲初陽閉上眼,咬住嘴唇,搖了一下頭,「對不起,俊言。」

  他太膽小,或許也太自私,逆天的天賦讓他註定早衰,他無法選擇更有意義的死去,能死在他愛的人手裏已經是他最大的奢望,他得原諒他的私心。

  「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?」雙眼泛著淚光,雲初陽卻笑著問。

  關俊言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,淚水緩緩從眼中滑落。

  「別哭。只要你不哭,我就一輩子和你在一起……不會讓人欺侮你。」

  雲初陽低下頭,哽咽出聲,良久之後才抬起頭朝關俊言露出微笑,一如那個時候。

  「那好,你不能騙我。」

  別過頭,關俊言把哭聲壓在喉嚨,將右手緩緩覆上情人胸前,感覺到他心臟的跳動。

  人的心,是最脆弱的東西。

  雲初陽閉上眼,眼前浮現多年前他就預知到的畫面。殘忍,卻習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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