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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9

當偵探,事情可以解決,人情卻無能為力。

遊浩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,但是卻又想不起來,那是種很難受的感覺,不知道應該怪誰。
他回憶著離開組織之前匆忙翻閱的檔案,很老、很舊,有些文字已經難以辨認,單靠剩下的隻字片語,很難知道是什麼。
一切開始變得沒有頭緒。
他走到客廳的時候,沈川仍然坐在沙發上,抽著煙,空氣中彌漫著香水和煙草味,混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格外妖嬈。
不得不承認,這個男人很有魅力。遊浩有點受到影響,卻是純潔無比的。
朋友妻不可戲這點道理他還懂。
這時沈川突然側過頭,視線準確無誤地停在他身上。
「呃……」他走了出來,朝他一笑,「你好。」
他平時是個伶牙俐齒的人,但是今天卻有點失常。
沈川也微微一笑,叼著煙的側臉線條完美。
「你是?」
「我是遊浩。陸絢的——」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沙發前,坐到沈川旁邊,「好兄弟。」
輕輕一挑眉,沈川看著身邊的男人,似乎是在咀嚼「好兄弟」這個詞。
「上次見面很匆忙,還沒請問你怎麼稱呼?」遊浩笑嘻嘻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煙,放到嘴裡之後才發現好像不是他的,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看旁邊的人,後者給了他一個「請」的眼神。
「沈川。」報上姓名,沈川把煙放回嘴裡,抽了一口之後,換了只手拿煙。
看著他的動作,遊浩心裡突然好像有什麼畫面冒出來一樣,很詭異。
動作有點僵硬地點上煙,他開始用觀察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,沈川的長相、氣質,一舉一動,他一點也不放過。
記憶片段且淩亂地在腦中閃現,當他看見沈川稍稍直起上身,伸手把煙在煙灰缸里弄熄,嫺熟的動作竟然也讓他有一股熟悉感。
「我們……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到過?」終於,他問了一句。
沈川沒有回答,只是看著他微笑。
男人的出現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一樣,眼神很深邃,其中似乎蘊藏了什麼深不可測的東西。在對方的注視之下,遊浩突然有種他今天不是來找陸絢,而是來找自己的感覺。
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開口,一個是不開口,另一個卻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。遊浩覺得氣氛開始詭異起來,甚至有些恐怖,平時的嘻皮笑臉此時完全派不上用場。
沈川微微眯起眼看著遊浩,不在意他的注視。
遊浩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。「你是——」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,但是答案又好像呼之欲出,只是他仍然覺得少了些什麼。
「你的想像力和推理能力很強,但是,有時候卻不實用。」沈川打斷他,揚起嘴角,「永生的辦法,並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。」
此話一出,遊浩「唰」地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身,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兩步,眼也不眨地盯著眼前的男人,在心裡告訴自己要鎮定一點,但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,動彈不得。
「不可能……」他搖頭,「你難道——」太多的疑問混在一起,令他無法理解。
「不用緊張。」沈川仍然是那種遊刃有餘的表情,「坐下再說吧。」
「你到底是誰?」遊浩的眉頭皺得死緊。
「你在找誰呢?」他反問,而後又說:「我的血,是無法讓死人復活的。」
儘管依舊吃驚和疑惑,但是那一瞬間,遊浩感到絕望襲擊了他,可下一秒,盯著沈川的眼神又變得陰狠。
沈川毫不在意,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,那是陸絢準備要削梨子用的,在自己手背上輕輕劃了一道,鋒利的刀鋒緩緩割開皮肉,鮮血瞬間滲出。
這個舉動突兀得令遊浩愣了一下,就在他不明白沈川要幹什麼的時候,讓他吃驚的一幕發生。
沈川手背上那道幾公分長的傷口,竟然自己慢慢癒合了!
像是電影效果般,一點一點合攏,直到完全沒有痕跡。
「只是修復作用,普通情況下,我的確是死不了。」把手舉到嘴邊,沈川舔掉手上殘留的血。
「……你到底是誰?」遊浩再一次問。他給他的感覺驚人的熟悉,但是他仍然想不起來。
眼前的男人絕對是深藏不露的,陸絢是怎麼認識他的他不知道,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在陸絢身邊是好是壞。
「我是誰並不重要,」沈川放下手裡的刀,「重要的是,我可以幫你。」
「什麼?」遊浩怔了一下,神情立刻激動起來。
「我可以幫你。你不是想救你哥哥?」
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頓時,他有種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,完全暴露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感覺。「陸絢告訴你的?」
沈川笑了笑,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,除了上床,基本上不會有關於其他人的話題。」
遊浩笑不出來,只是咬了咬嘴唇。
「你要……怎麼幫我?」最後,他妥協了。比起其他的,他更在意的是這點。
「事情其實並不複雜,但前提是,你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。」
遊浩急忙說:「你想要什麼,我都可以——」
沈川舉起手阻止他,搖了搖頭。「我對拿走別人的東西並不感興趣。只是這是你必須要付出的。」
說著,他站起來走到遊浩面前,伸手抬起後者的下巴。巨大的壓迫感讓遊浩幾乎無法正視眼前的男人,但他還是忍住了。
「一個人的生命有限,隨著時間流逝,身體的器官也會開始慢慢衰竭,直到停止呼吸,心臟停止跳動,算是一個完整的迴圈。現在,你能做的是讓身體承載兩個人的生命,只是一樣東西要兩個人分,那只有一人一半,也就是說,你要把你的命分一半給他。」
「我可以。」雖然不知道他要怎麼做,但是遊浩回答得毫不猶豫。
沈川手緩緩向下,在他脖子上大動脈的位置停了下來,「哪怕,是讓你成為一個容器,裝下你哥哥的靈魂?」
「我願意。」天知道,他想說這句話想了多久。
沈川有點意外地看著他,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只有這個方法?」
所謂永生者的血,不過是個藉口,或者說不得已的嘗試。
遊浩並不反駁。
「只要能讓他活下去,什麼方法我都要試一試。」
「呵呵呵。」笑了笑,沈川鬆開手,「真是讓人感動的兄弟情啊。」
「什麼時候可以開始?」
「別急,還有一點要先說明。」沈川說:「任何事都遵循著輪回常理,而讓已經死了的人重生,可說是破壞天道倫常,所以你的身體精神都必須承擔相應而生的後果。」
「你是說我會發瘋?」
沈川沒有馬上回答,最後笑了一下。「瘋了,倒也好。」
低下頭,遊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。
「你可以再考慮一下,時間是你的,什麼時候真的決定,可以來找我。」說著,沈川理了理風衣,末了又加了一句,「陸絢會告訴你我住在哪裡。」
「你跟陸絢是什麼關係?」遊浩突然問。
「我剛才沒有說嗎?」拉上風衣的帶子,豎起衣領,他低笑。
「除了那種關係呢?」
沈川別有意味地看著他,「問陸絢吧。」
似乎仍然想為好友爭取一點什麼,遊浩死命打量著沈川,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。
「你……是那個人?」話出口之後,遊浩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有這個聯想。明明從年齡還是其他部分來看,都沒有這個可能。那個無數次出現在陸絢夢中的人,他始終無法知道他的相貌,明明以前也見過,可這麼多年後,連回憶都回憶不起來了。
沈川看了看遊浩,臉上沒有任何心虛。
「那個人,已經死了。」
遊浩無法判斷出他是不是在說謊。
「他問你的時候,你這樣說就好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如果想要我幫你,就不要問為什麼,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。」
遊浩沒有辦法拒絕,也沒有條件拒絕,但還是忍不住要問:「你到底是誰?你知道那個人?」既然提出這種條件,很難不讓他覺得自己看似沒有根據的猜測不是完全沒道理。
這次沈川沒有馬上否認,只是考慮了片刻才說:「是故人。我只能告訴你這些,而你只需要告訴陸絢我要你說的。相信我,這對他來說,未嘗不是件好事。」

陸絢進門之後,沒有看到沈川,只有遊浩坐在沙發上,看到他回來,遊浩抬起頭沖著他微笑。
「他走了?」陸絢走上前,房子裡好像仍然留有沈川身上那股香水味,讓人很是不爽。
遊浩沒說話,低下頭看著茶几上沈川留下的煙。
察覺到他的不對勁,陸絢原本準備「興師問罪」的念頭也暫時放下了,坐到他身邊問:「怎麼了?」
「我找到救遊佐的辦法了。」
愣了一下,他坐直了身體,「你找到那個人了?」
遊浩搖頭。
「其實,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個能永生的人。」
陸絢蹙起眉。
遊浩苦笑,「那個叫宋新文的就是個例子。」
「……那你要怎麼辦?」其實,陸絢是想問「是誰告訴你的?」因為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沈川。
遊浩沉默的抬頭看了他一眼,又把頭低下去。
「你他媽的給我說實話!如果敢騙我一個字,我就把你的頭按到馬桶裡去!」他瞭解遊浩,可能僅次於游浩瞭解遊佐一樣。
「我要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,讓遊佐進來。」
「你說……什麼?」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幻聽了,或者說他希望自己幻聽。
游浩淡然的表情仿佛換了個人一樣。
「我要跟他共用一個身體,把我的命分給他。」
真是個瘋子!「你又從哪裡得到這種亂七八糟的辦法?」陸絢咬牙,漸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。在他看來,這是比永生更荒謬的事。
遊浩笑著,表情靦得像個孩子,那是陸絢以前見過的,類似於幸福的表情。所以他知道遊浩沒有說謊,他是真的準備這麼做。
「你不是在開玩笑?」他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,不是被遊浩,而是被該死的命運。
他不想遊浩這樣做,雖然他也很想幫遊佐,但是這樣的行為,會讓他想起祁少武和祁少陽。
唯一不同的,是祁少陽得到了祁少武的一切,而遊浩現在要做的,是和遊佐分享一切,他的身體、他的血液、他的心跳,甚至是他的生命。
他很自私,不能看著唯一的朋友作出這種選擇。
但是遊浩的眼神告訴他,他早就下了決定,所以他煩躁地狠狠踢了一腳面前的茶几,杯子和煙灰缸掉到地上的聲音異常刺耳。
「你瘋了!」站起身大吼,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,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這個男人。
遊浩搖頭苦笑。「我早就瘋了……遊佐死的那天,我就瘋了。」
「操!」陸絢暴怒的想殺人,只能在屋子裡來回走著,嘴裡不停罵出粗魯的髒話。
遊浩知道他很想揍他,因為他是真的關心他。「沒事的,陸絢。」
「沒你媽個頭!」陸絢又是一陣大吼。一個身體裝兩個靈魂,先不說可不可行,這件事本身就是瘋狂的。
這是逆天!那個最精通天命的人曾經說過,這是會遭天譴的!
「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他媽的要瘋也不是這麼個瘋法!你到底——」
「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了!」遊浩驀地喊了一聲,然後兩個人都怔住了,相互瞪視了幾秒,遊浩才別過頭,痛苦的伸手扶住額。
「陸絢,沒有別的辦法了。遊佐堅持不了多久,他遲早會消失的,我不能讓他走,我捨不得他……」
聽見這話,陸絢覺得一切都結束了。
「其實,我想過跟他一起走的。」遊浩苦笑了一下,只是這一個笑容,讓陸絢有種這個人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遊浩了的念頭。
「用自己的能力去殺人,我一直很痛苦。我們只是一群對某些人有利用價值的物品,我們的存在不過是代表有用的工具。我一直在犯罪,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,從我懂得使用自己的力量開始,就註定了我會下地獄!我輕易毀掉別人的心靈,在夢裡讓他們看到死去的親人、愛人、朋友,甚至是仇人,讓他們痛苦。」
每天,他都會夢到那些人向他哭訴。
「遊佐走了,我更覺得自己少了一大部分,整個人都不完整了。即使裝作沒事,像平時一樣生活,但越是這樣我越痛苦,我再也沒辦法勉強自己,我撐不下去了…… 對不起,陸絢,我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麼,現在我只是想讓他在我身邊而已,對不起……」
陸絢靜靜地聽完,平靜下來的情緒漸漸開始走向另一個極端,像是沉到海底那般死寂。
最後,他像是萬念俱灰般回答,「你沒有對不起我,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而已。」
遊浩看了他一會兒,猶豫了一下,終究還是說了出來。
「陸絢,你要找的那個人,已經死了。」
陸絢愣了一下,還沒從前一個話題中回神。
「他已經死了,你不要再繼續找下去,找個好地方定下來吧。」
這種規勸來得莫名,陸絢緊眯起眼。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就算他沒死,你能找他幾年呢?」遊浩沒有回答,「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,你得為自己而活。」
「誰告訴你的?」深吸一口氣,陸絢執著地看著他。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,但是語氣已經冷到不行。
遊浩仍然不回答,只是站起來朝他招了招手。
猶豫一秒後,陸絢還是走過去了。
「陸絢……」遊浩伸出手抱住他,把頭埋在他肩上。
陸絢沒有動,這一個擁抱,似乎什麼都包含了。
游浩已算是他的朋友,還可能是唯一的一個,他們的友情遠比他們自己想像的要深。
記得那一年,他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,遊浩坐在他旁邊,身上的血只比他少一點。
「兄弟,這次我們可能要死在這裡了,這算殉情嗎?」
他沒有回答,雖然很想罵句髒話回敬他的無聊,但是他沒力氣。
然後恍惚之間,嘴裡突然被塞了一樣東西,是煙。
這個時候,煙意外的能讓人清醒。
「再撐一下吧,就快有人來了。雖然你長得不錯,但我還是想多活幾年。」
他費力地抽了一口煙,連肺都有些疼了,但是把煙吸進肺裡的感覺比疼痛好得多。有了一點力氣之後,他抬起頭,看著頭頂上方的遊浩。
他背對著陽光,看不清長相,只能隱約看到微笑的嘴角和潔白牙齒。這個笑容還不錯,讓他突然有點想活下去——

敲門聲響起,裡面的人說了聲「進來」。
進門之前,遊浩心裡還有點忐忑,但是推開那扇門之後,便平靜了下來。
「你決定了?」沈川頭也不抬地翻閱著手裡的文件。
遊浩點頭,看起來很疲憊,但是很平靜。
「遊佐的身體怎麼辦?」
合上手裡的文件放到一邊,沈川向後靠在椅背上,「不必考慮那個。記得嗎?他不需要身體了,你將是他新的身體。」
眨了一下眼,遊浩揚起嘴角。
「是啊……」一切,都要重新開始了。
紅色的朱砂拈在沈川指尖,遊浩渾身赤裸地跪在地上,沈川在他背上畫下各種符文和圖案,明明沒有用力氣,但是他每畫一筆,遊浩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疼,很快,額頭上便浮起一層薄汗。
在快要結束的時候,沈川突然說:「之後你可能會忘記一些事,所以如果有什麼想記住的,不妨現在告訴我,等你醒來之後我會轉達給你。」
遊浩認真考慮了一會兒,最後搖了搖頭。
「不用了。」已經沒什麼可以忘記的了。
沈川看了他一會兒,沒說什麼,繼續寫完剩下的符咒。
「唔!」這次疼痛比剛才加劇,遊浩幾乎呻吟出聲,背也好像被火燒一樣,那些圖案和文字仿佛滲進了他的皮肉裡。
「最後,還有什麼想說的嗎?」等沈川走到他面前的時候,他才發現男人的指尖上已經不是朱砂,而是他的血。
不過冒著血的傷口迅速便消失了。
遊浩低下頭,輕輕說了一句。「陸絢,對不起……」
他是喜歡陸絢的,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喜歡。
沈川垂下眼,把手放到他頭上,「很好,知道還有對不起的人,說明還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。」
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?」抬起頭,遊浩問。
沈川看著他微笑,好似安撫一般摸了摸他的頭。
一股熟悉的感覺頓時湧入遊浩腦海,記憶和眼前的畫面重疊,令他終於濕了眼眶。
這一秒,他才發現自己到底在做什麼,但是完全不後悔。
「你是——」將要問出來的話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慘叫,比剛才痛苦數百倍的感覺瞬間席捲而來。
沈川表情漠然地看著地上痛苦抽搐的青年,看著他身上的紅色印記一點一點的滲透,又像是在腐蝕他的身體,直到吼叫聲開始沙啞,臉部表情也開始扭曲,像是被撐破一般。
也許只有他才知道他有多痛苦,但是這是代價,是公平的。
遊浩瞪大眼睛,嘴裡發出類似嘔吐的聲音,十指死死地抓著地板,留下一條條血印。他的胸口在鼓噪著,像是有什麼東西會從那裡鑽出來。
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,卻不僅僅是因為這種痛苦。
閉上眼,沈川歎了口氣,一彈指,光潔的地板上瞬間竄起火苗,把遊浩整個人包圍起來。
火光之中,原本連身體也扭曲的人慢慢倒了下去。
沈川低下頭,揉了揉兩眼之間的穴位,再次輕歎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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